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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黄橘绿时 第119节

  “是失望我站在她们面前了,也没感悟到那种所谓不管不顾的亲情本能。”
  “我时常想,如果我是个女孩,爷爷还会不会要我,或者,我留在她们身边,会不会有阿姐过得好。”
  “或许,我再陪你回去一次!”汪盐试着建议道,她说如果孙施惠一直放不下的话,她再陪他去一次镇江,“你难出口的话,我帮你说。”
  某人苦笑了声,“我难出口的话,到你这为止。”至于其他人,他老早看淡了。
  父母恩情,有恩才会有情。也许,他这辈子父母情缘注定凉薄,到头来,他也不过修得个不该不欠,如此了账罢了。
  今天周末,但孙施惠没多少休假的工夫。他从床上起来,抓那件恤衫套的时候,一脸懊糟的嫌弃,说他得回去换衣裳。
  汪盐被他说的心里空落落的,也跟着起来了。
  她才坐起来,就直觉不好,因为夜里没有安心裤那种,这会儿,一动身,床单上沾到了,“孙施惠,都怪你!”
  床畔的人觉得她无理取闹,“怎么怪我了,我干什么了,就怪我。”
  于是,二人一大早又别苗头起来了。孙施惠洞开房门那一瞬,外头言笑晏晏,陡然间看到房里冒出个身高腿长的男人,吓了一跳。
  孙施惠站在门口,朝房里人说什么的好性情,“你上学那会儿我就懂你的频率了,夏天穿长裤,一准来例假了。”
  汪盐听他琢磨这个,在里头骂他,“变态吧,没事琢磨别人的经期,难怪成绩那么差!”
  门口的人笑得邪性,“我再怎么差,也不会缺你吃缺你喝,不耽误我兢兢业业纳税。哦,那些为民为国的贡献就留给你的状元去报效吧。”
  汪盐全不气馁,干脆拿话噎他,“你再怎么酸,他也是状元。”
  孙施惠不声不响把门推到墙角的门吸上,再正经不过的颜色出来与厅里一行人打招呼。他还没洗漱,但站在这不大的老房子里,足够的压迫感。
  那牌搭子张阿姨老早听说汪家结得亲家是个有钱人家,刚上楼时还纳闷这楼下怎么有那么好的车子,这会儿这姑爷冷不丁地冒出来,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。
  人家好模样好教养地同他们外人打招呼,又歉仄睡晚了,还没洗漱,要他们先聊,他少陪了。
  张阿姨看着这俊俏又不失风度的姑爷朝那鸟笼子大的洗手间去,一时艳羡也怪陈茵,“噢哟,你姑娘女婿在,怎么也不说一声的啊。倒是我们吵吵哄哄的,不像话。”
  “他们临时回来住一晚而已,吃过早饭要走的。”陈茵这么说着,还是不大放心施惠,怕他找不到洗手间的东西。
  走过去给他拿新牙刷,新毛巾的。
  也提醒他,“待会儿,昨天的事一句不准提啊,外人在,你老师要脸皮的。”
  孙施惠一手撑台盆,一手刷牙,嬉皮笑脸朝师母,吐掉嘴里的泡沫,追问道:“老汪早上起来说什么了吗?”
  “说什么啊,说你们两个一对癞皮狗。”
  孙施惠笑纳,再逗师母开心,“这还差不多,有教无类,一碗水端平,我喜欢。”
  陈茵相看几眼施惠,终究还是偏心的觉悟。这是这些年来攒下来的偏袒,她也看得明白,唯独施惠面前,盐盐才任性,才回回嘴不饶人。陈茵是母亲也是女人,太懂这有恃无恐才是莫大的安全感与底气。
  趁着施惠洗漱的空档,陈茵再念叨了几句,无非是夫妻那点事。陈茵不怕施惠怪她啰嗦,只拿出丈母娘的款来,要他们别年少轻轻的一味全凭心性来,再警醒施惠,你们男的永远不知道女人这方面要挨什么苦。
  总之,生孩子这事,要么不生要么好好计划。
  陈茵告诉施惠,昨晚盐盐被她爸爸那样板着脸地训斥,也没改口,她说成年人的事情,她不痴不傻,确实自己也有责任。不存在孙施惠一个人揽责的情况。
  汪敏行气得更是团团转。
  “你别看你老师平时斯文讲理的啊,当真他女儿受了委屈,施惠,你不信就试试看,他但凡能走得动道,都不会轻饶了你。”
  孙施惠从冷水里拾起脸来,认真听取师母的话和警钟,“是,我知道。十年前我就领会过了。”
  那头,汪盐换好衣服,抱着脏床单进来,问他们说好了没,好了,轮到她用洗手间了。
  孙施惠接过师母手里的新毛巾,擦脸上的水,漫不经心道:“快了,等我把最后一桩事说给师母。”
  什么事啊?陈茵忙问。
  再一听施惠说完,扭头就去怪盐盐,没个影子了,嘴里没谱。他不孕不育你落着什么好,啊,瞎说八道!
  早上,汪家餐桌被暑假补课的学生占了去。
  汪盐和孙施惠洗漱后,在厨房里吃的早饭。孙施惠大概昨晚饿着了,一早端着稀饭碗,喝得比谁都香。倒是汪盐,学会了某人少爷那副作派,她不想喝粥,正好家里剩一块芝士杏仁吐司,她放在她原先买的吐司炉上烤。
  结果,不知道是不是那芝士片太厚了,卡在吐司炉里头,加热了也跳不上来。汪盐揿上头那个取消键也没用,只见那芝士片越烤越香,差不多都要冒火了。
  孙施惠走过去直接拔了插头,骂她是猪。外头汪老师在那计时让学生做卷子呢。
  厨房里两个人没个安生,汪老师这才发话,“你们什么时候回去,早点走吧,家里作不下这么多人。”
  外头,伏案的两个学生,一男一女,只觉得汪老师家的女儿和女婿好有趣,那么大的人了,烤个吐司都能冒烟。
  最终,上午九点不到,汪盐同妈妈说,床单她手洗过了,搁在洗衣机里漂呢,要妈妈待会好了帮着晒一下。他们预备回去了。临去前,孙施惠同老师打招呼,说他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过来了。
  一来这段时间确实也忙,他是忙里偷闲过来料理停当这段家务事;二来,某人浑归浑,但交代起正经事半点刻不容缓的谨慎,这两天他虽说没歇在家里,但爷爷丁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,孙施惠同老师没什么遮捂和马虎眼,“爷爷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。”
  *
  外面酷暑难当,一身濡汗的人相约回了孙家,即刻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。
  他两天没露面,仿佛压了多少尘一般的事务。
  头一桩就是阿秋约和尚师傅念过经的寿材,虽说火化,但是老爷子一味强调,入土为安的那些章程,他全要做到。
  施惠才回来,阿秋就跟他絮了这桩事体,再提醒施惠,缺个瓦匠师傅。正式下葬那天,要有个开封的礼仪,从前的旧墓,就是要个瓦匠契墓最后一块砖的。
  孙施惠重新洗漱后,换回一身正装,身子抵在明间沙发上,面目隐晦的神色,听阿秋这些他闹不明白的旧俗,手上滑着火机,烟叼在唇上,迟迟没点火。终究人淡淡出声,“好。”
  阿秋再问,“那么爷爷的寿材是你去请回来,还是就先奉在寺里?”
  “先奉在那儿吧,到时候我再去……”孙施惠犹豫了下,顺着阿秋他们信佛人的口吻,“请。”
  再有就是白事的解秽酒。也得提前约办好。
  孙施惠答阿秋的话,“这是年前就和老罗定好的。他哪怕红白事撞了,也会替我忙这里。”
  剩下的都是些拿钱办的事,孙施惠叮咛阿秋,“你照旧签帐,不能签的就找汪盐拿。”
  说完这些,沙发上的人略坐了坐,便起身去爷爷院里了。
  这里停了中央空调,全靠不断化水的冰来纳凉。
  孙施惠在边上的圆杌凳上坐着,床上的人微微阖眼,嘴半张着,出气比进气的动静大。富芸芸要喊床上的人睁眼,施惠摆手,他也不说话,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陪坐了许久。
  富芸芸也沉默了许久,终究不伦不类的祖孙俩话起家常来,“你和金锡一点不像。”
  孙施惠抬眼看这位祖母,她俨然年纪到了,但谈吐眉眼还脱不掉稚气的旧式小姐,再听她补充,“我是说模样。”
  “你母亲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美人。”
  孙施惠不置可否,“美人也迟暮了,我也记不大清爽她真正年轻时候的样子了。”
  “你爷爷说,你刚来的时候一味地恋家。”
  “是不习惯。”
  富芸芸跟着点头,“孩子最怕的就是不习惯,等他习惯了,又一切都晚了。”
  孙施惠瞥一眼目光到富芸芸脸上,只见她萧索的笑意,随即沉寂下来,在这个家,她始终局外人的自觉,哪怕孙开祥的身后事,她也从不多嘴一句。只观望床上行将就木的人,才微微叹一口气,告诉施惠,“你爷爷到时候过了头七,我就打算走了。”
  施惠晦涩的面上,终究松动了些,“您这个年纪,还去哪里呢?”
  富芸芸莞尔,“琅华多大,我就和你爷爷分开多少年。我早习惯一个人了。”
  孙施惠面上不表,但油然地生出些唏嘘,唏嘘也许女人最大的宿命真的是遇错一个人。
  贪图荣华富贵要被不齿;放弃一个她一己之力难养活的孩子要被不齿;清醒得想及时止损也要被不齿。
  倒头来,头一个往她们心窝上插刀子的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。
  訇然间,孙施惠信服了汪盐的那句话:也许她们是真的羞愧了,也一定会在人头攒动里,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。
  日晒到正午,昏暗的房间里,气若游丝,施惠定定看着爷爷出神许久,才镇定出口,“琅华这个人,嘴上不说,但实实在在个花架子,被爷爷宠坏了,她不大经得住事的。汪盐也劝我,不准提这宅子分家的事,就是你们女人间更能懂口是心非吧,爷爷这一程辛苦您照料,不是您,我在外头也没这么定当。我倒是希望您能留下来,哪怕不住在孙家,我另外给您找地方。让琅华有个想头吧,不谈爱不谈恨,有个想头,人不容易消极。”
  富芸芸踟蹰的目光盯望施惠。
  对面人依旧吝啬不大有笑意的一张清瘦面孔,他人起身往外头去,床上的人忽而混沌地开口,喊谁的名字,“施惠……”
  门口的人旋即回头,在床沿上坐下,他喊了声爷爷,靠枕上的人,良久都没睁眼,最后喃喃几声却不是他的名字了,是他的父亲,“金锡,金锡……”
  他的一双儿女,一个是金,一个是玉。
  可惜,终究都没什么金玉般的好下场。
  *
  7月22日,大暑。
  黄历上,诸事不宜。
  汪盐这天正好调休在家,也是因为爷爷一天沉重过一天。
  孙施惠即便大事务上不出远门,但终究扔不开的两手忙。【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】
  汪盐干脆要他去,她拿年假抵几天。
  正巧她父母那头过来探望,这半个月,汪家父母几乎隔天都来看一眼爷爷。
  老爷子也全糊涂了,汪敏行问他,还识不识得他。孙开祥只恹恹地笑一声,他怎么不记得呢,春来家的小子,读书好,品相好,要你等等我们家琅华吧,你又不肯。
  汪敏行把从前答复老爷子的话再搬出来,“怎么等得了啊,我等琅华长大,我都三十了。”
  老爷子再问敏行,“你爸爸这一向忙得很,都不来了?”
  床边的人忍泪,“是啊,忙他那些头疼脑热的病人呢。”
  “治病救人会得福报的,施惠不就是得了你爸爸的济。我这还有个事要求你汪老师呢,臭小子搁在别人的班上,我怕没人勒得住他。”
  汪敏行朝老爷子摇头,“不行,我管不住你家这头没笼头的马。”
  “汪老师,我和你爸爸一辈子的交情,我信得过他,自然也信得过你。你就当体恤他没爷娘的缘分,也体恤我们没翁婿的缘分吧。保不齐,咱们能结别的缘呢!”
  边上的陈茵闻言都跟着擦眼泪了,汪敏行不声不响地握着老爷子,几滴热泪掉在枯骨一般的手上,终究应下了这如父如友的托孤。
  孙家多少日子了,脚步声轻得比落针还静。
  这陡然地外面响起什么声响,风声鹤唳般地叫人心惊。
  是本家三房头上,按辈分是孙施惠的叔叔,做货船生意的。之前端午,家宴上会过面的。
  不知道忙匆匆出了什么事体,一路磕磕绊绊冲进来,与孙施惠同辈的那位三堂哥,莽张飞一般地说找施惠。
  几发电话都没打得通。
  保姆说施惠还没回来。
  他冒失得要找二爷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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