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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雪待归人 第8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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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安隅才离开三天,53区已经彻底变了样。
  曾经拥挤嘈杂的饵城此刻空空荡荡,电线倾倒,灯火尽灭。
  空气中有股说不出的气味,像混杂着鲜血、霉菌和污水沟里的腥物。
  有如死城。
  “长官,能源核是什么?”
  秦知律踏着积水,“封装起来的过剩能源。一颗能源核可以支撑主城穹顶运行三年。一旦世界加速恶化,能源断供,它就是人类提前为自己封存的三年时间。当然,前提是穹顶系统那时依然有效。”
  安隅忽然想起摆渡车上的军人——53区从没被主城关注过,最近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军官。猜什么的都有,唯独没人能想到上峰会把人类备用能源藏进这座卑贱的饵城。
  天上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,落在地上发出粘稠的流淌声。
  秦知律抬手接雨,皮手套在掌心蘸了蘸,捻起一颗小小的胶状物。
  比利在一旁咕哝道:“这雨不太对劲。”
  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在安隅的锁骨上,他冷不丁地眩晕了一瞬。
  这感觉有些熟悉,但他想不起之前什么时候有过。
  比利小声问秦知律:“您真的不怕他被感染吗?”
  “不怕。”秦知律眼也没抬一下。
  比利立即向安隅投来同情的眼神。
  凌秋之前看被小孩丢弃的玩具,好像也是这种眼神。
  安隅拭去锁骨上残余的雨水,“雨里有东西吗?”
  “你已经被它蛰了。”比利叹道:“守序者通常不会被低级畸种二次感染,但你只是个弱小人类,一旦接触到畸种,必定感染。”
  安隅有些茫然,“什么东西蛰了我?”
  比利向远处扬了扬下巴,“大概是那玩意的幼体。”
  长巷另一头微弱地闪烁了两下,像刚刚熄灭的灯丝。
  借着那丝消逝的亮光,安隅这才发现有个人影趴在积水里,摊在地上的四肢反复舒张、蜷缩,片刻后,没骨头似的上半身缓缓从地上揭了起来,然后是大腿……
  风卷着血腥和雨腥荡遍长巷。
  那家伙的双脚在积水中软绵绵地拖行,拐过街角时,后脑勺缓缓亮起,几秒种后又慢吞吞熄灭,像盏呼吸灯。
  亮起时,整个脑壳都变成透明,一颗皱巴巴的脑花在里面抽搐,弥散着一簇簇粉色烟雾。
  比利低声道:“雨里全是有基因融合能力的水母,蛰人后就获取了人类基因,迅速变成人型水母混合畸种,估计能自由切换形态。”
  他用终端探测了雨中的水母幼体,“基因熵只有300多?见鬼了,这么低级的畸种应该有很漫长的意识形成期才对,不该这么快就对人类动手啊。”
  安隅抬头环望四周死寂的高楼——53区是贫民比例最高的饵城之一,除了必要的睡眠时间,没人会愿意呆在逼仄的家中。
  如果这三天来一直在下水母雨,事情就严重了。
  电线杆上忽然掉落一坨透明的水母。
  这只水母已经有拳头大小,柔韧的触须同时扒住安隅和比利的手臂,不等他们甩掉便已刺入皮肤。
  眩晕再次来袭,比刚才更猛烈,安隅意识模糊之际,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“噗”——那只水母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消失了,只剩一滩粘稠的液体顺着胳膊淌下去。
  “我靠!它爆掉了?!”比利瞪大眼睛,“我没看错吧,我终于要觉醒出攻击属性了?要从平庸的情报系转向输出系了吗!”
  他深吸一口气,转头看向秦知律,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  秦知律的视线却掠过他,看向安隅。
  比利又从雨中捻了两只水母幼体,对着它们嘴巴张张合合,似乎在发出某种人耳捕捉不到的声频。
  可那两只小水母只是简单蛰了他一口,转眼便从他指缝间游走了。
  比利纳闷地咕哝,“难道这项能力还不稳定?我是不是得多练习几次?”
  见秦知律依旧不理睬,他不死心地又看向安隅。
  安隅对着那兴奋的眼神迟疑了片刻,“嗯……你说得对。”
  他垂下手臂,让袖子遮住就在此刻又落在他身上并瞬间化为液体的水母幼体,低声道:“一定是的,祝你成功。”
  作者有话说:
  【碎雪片】祝萄(1/5)葡萄入梦
  我在葡萄田长大,热爱一切植物和种子。
  感染泛滥的时代,朋友们都劝我卖掉葡萄田,但我割舍不下那片美丽的紫色。
  畸变前夜,我梦见庄园里的葡萄藤蹿得老高,那些风中摇曳的葡萄像一颗颗眼球向我看来。
  那时我就知道我要畸变了。
  其实我早就做好了觉悟。
  如果人类终难逃此劫,能变成葡萄就是一件幸事,而且那样我也能照顾好自己,也许会比做人更快乐。
  只是,求天求地,希望我不要变成一株会伤人的葡萄。
  第5章 失落53区·05
  坏的不是路灯,是供电——全城所有用电器都罢工了。
  他们搜了半条街,终于在一家杂货铺里找到一台发条式台历。
  12月29日。
  原本应该是12月24日。
  秦知律解释道:“超畸体会干扰时空秩序,所以我们才会丢失信号。”
  但不仅没法和外界通讯,就连队内频道也瘫痪了。
  比利闭目向四面仰头感知了一会儿,睁眼叹气道:“这里的波段乱七八糟,已经被超畸体玩坏了。我得多转几个地方,能源核是在发电站吧?
  安隅脚步迟疑了一下。
  秦知律回头问: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我才认出这是哪里,长官。”安隅指着右前方一栋矮房,“那是53区的低保物资站,我们现在53区最外城,发电站有一栋高高的塔楼,应该就在视线范围内,可它消失了。”
  话音刚落,矮房传来一道幽长的嘎吱声,门从里面滑开了。
  一个被雨衣雨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出现在门里,探出半个头瞪着他们。
  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,头发像打结的柳枝。
  安隅好半天才把人给认出来,“资源长?”
  这个人是掌管53区低保物资的资源长。53区是从贫民窟一点点向外扩建起来的,低保户都挤在内城,每个月固定在1号要来找他领吃用。
  安隅有昏睡病,这些年都是凌秋代领,他自己只在很久之前来过一次,但他一直记得资源长的长相。
  资源长警惕地打量着他们,“没被蛰吧?”
  比利摊开双手示意:“没。”
  资源长没动地方,像在等着看他们会不会畸变,过了一会儿才点头,“进来躲吧,这雨不干净。”
  资源站里一片狼藉,地上拉满电线,挂着成串成串的灯泡。安隅刚进门,资源长就扯出一卷塑料膜,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,骂道:“水母跟着雨水无缝不钻,该死的低级玩意!”
  秦知律问,“停电多久了?”
  “停电多久?”资源长一下子警觉,“你们不是53区人?”
  安隅答道:“我是住在t区5栋1414户的安隅,他们是我在主城的朋友,我们刚从主城回来。”
  “安隅……好像有点印象,竟然认识这么多主城人。”资源长盯着秦知律看了半天,抱怨道:“53区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,该死的水母作祟,一到晚上就断电,今天已经是第8天了。”
  他长叹一声,“4天前主城军人来排查,我让他们先躲一躲,但他们非要出去,再也没回来。”
  比利皱眉问道:“一个都没回来?”
  “有几个倒是中途回来过,但样子不太对劲。”资源长苦笑,“我躲在房间没敢出去,过会儿他们就自己走了。有个人还留下了防护服,估计知道自己已经感染了吧……”
  资源长边说边引他们往里走,“楼上有两个仓储间可以住,先应付过今晚再说。”
  四人摸黑上楼,木质楼梯发出错落的咯吱声,安隅跟在资源长身后,看着他垂下的手指,食指和中指的缝隙很宽,是常年夹烟导致的。
  安隅唯一一次来资源站是8岁,刚被孤儿院释放,抽签编入53区。他不懂领物资的规矩,第一个月,邻居凌秋把攒的余粮分给了他,没想到第二个月他因为昏睡又错过,凌秋只好带着他跑来求资源长。
  资源长那天弹了一地的烟灰,让凌秋跪着一粒一粒捻进嘴里,然后揪着凌秋的头发逼迫他狠狠揍安隅,直到安隅趴在地上爬不起来,才终于给安隅补发了两条干瘪的面包。
  安隅正回忆着从前的事,秦知律忽然从后面伸手,越过他拍了资源长一下。
  资源长一下子扭过头,“你干什么?”
  安隅一脸茫然,“啊?”
  他茫然得太自然了,资源长瞪了他一会儿,皱眉催促道:“走快点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
  秦知律的终端上跳出了资源长的基因熵——5.2,符合离线基因库的记录,没感染。
  两个仓储室挨着,狭小的空间快要被废弃纸箱塞爆了,散发着一股让人糟心的霉味。
  等资源长走了,秦知律吩咐道:“先休息吧,等明天供电再说。”
  安隅立刻点头。他很困了,刑讯以来就一直没睡够。
  秦知律忽然问,“你觉得资源长怎么样?”
  安隅想了想,“有种……腐烂的感觉。”
  比利惊讶道:“不是测过了吗,你还是怀疑他感染?”
  “不是那个意思。”安隅摇头,“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时,他已经是这种感觉了。”
  比贫民窟更浓烈的腐烂感,像53区那条沤臭的运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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